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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民间异闻录第243章 江心雾障

四平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关东大地便急着用满地霜白覆盖战火灼伤的疤痕。

我们这些在江上讨生活的船胡子都晓得两件事:一是江心那座无名岛去不得二是枪子儿不长眼但比枪子儿更邪乎的是人心。

我叫陈满仓那年冬至前晌带着侄儿锁柱下江起网。

锁柱这孩子打从四平撤下来的国军过境后就变得寡言少语——他相好的杏花被流弹打死在磨坊里尸首在炕上搁了三天才被发现。

北风卷着冰碴子刮过江面时我听见他对着渔网喃喃:“都说快胜利了咋还死人呢?” 日头坠进西山时江上突然掀起白毛风。

浪头打得舢板像片枯叶我扯着嗓子喊:“往江心岛避风!”锁柱突然死死攥住橹把:“叔那岛子邪性!”可眼看乌云压得江水倒灌到底保命要紧。

岛边芦苇丛里藏着条破旧舢板船帮上满是子弹凿出的孔洞。

锁柱举着鱼叉的手直哆嗦:“是共军侦察队的船上月失踪的...”我心头咯噔一下想起驻屯兵团查问时那些当兵铁青的脸。

摸黑往岛心走时腥风里飘来铁锈味。

拨开枯柳枝的刹那我腿肚子当场转了筋——林间空地里黑压压坐满了兵。

左边那群穿着褪色黄军装绑腿散乱得像烂海带有个小兵正用刺刀撬着压缩饼干铁盒刀刃弯成月牙状。

右边那些戴着美式钢盔的有个长官模样的在卷烟手指缺了两根烟丝从指缝漏进冻土。

最瘆人的是他们都垂着头钢盔下、帽檐里黑乎乎的看不清眉眼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带着白雾在暮色里织成张破渔网。

锁柱突然发出被掐住脖子的呜咽。

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个戴狗皮帽的小战士正给对面国军伤兵喂水。

那伤兵肚肠露在外面泛着青灰小战士半边脸结着紫黑色血痂水囊里的水顺着伤兵嘴角流进军装冻成冰溜子。

“三十八师的?”伤兵突然开口声音像破风箱。

“新一军的?”小战士嗓子嘶哑。

两人对视片刻竟同时咧出个算不得笑的表情。

我拽着锁柱往后退鞋底踩到个硬物。

是半本浸透血水的《三国演义》书页间夹着张照片:穿学生装的姑娘站在奉天城门前背后写着“盼君早归”。

远处忽然传来压抑的呜咽有个黑影抱着挺机枪对着树洞低语:“排长弹药箱泡水了...” 江风卷着松涛掠过荒岛那些身影开始微微晃动。

有个胖伙夫用铁锹煎着玉米饼饼子焦黑如炭他却认真翻弄着;三个士兵围着一盏马灯擦拭枪管通条捅进去发出空洞回响;更远处几个影子在迷雾里推搡刺刀相撞却悄无声息。

锁柱突然挣脱我踉跄奔向个戴狐皮帽的骸骨。

从那具尸体怀里他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正是杏花失踪前夜在油灯下缝的那个!我亲眼看见侄儿的眼睛瞬间充血他举起鱼叉嘶吼着要扑向最近的身影却被无形气浪掀翻在地。

迷雾霎时浓稠如粥。

先前静坐的兵士们齐刷刷起身破碎的军旗在虚空猎猎作响。

我看见戴狗皮帽的小战士扶起国军伤兵两人蹒跚着隐入白雾;擦枪的士兵们结成三角阵型枪口却始终朝着地面;胖伙夫把焦黑的饼子掰成碎末扬手撒进松花江。

锁柱在泥地里蜷成虾米手里荷包跌出张字条:“等打完仗咱去江心岛种芍药”。

突然整个岛屿开始震颤那些身影在浓雾中渐次淡去如同墨迹浸入宣纸。

最后消失的是那个始终望着南方的军官他抬手敬了个军礼钢盔下终于露出半张年轻的脸。

我们连滚带爬逃回舢板时月亮正从云隙漏出冷光。

回头望去整座岛屿被旋转的雾障吞噬雾里隐约传来《松花江上》的调子却分不清是口琴还是树叶在响。

三年后的清明我带着锁柱重回故地。

江心空荡荡只剩浮冰却在当年胖伙夫煎饼的地方发现丛野生芍药开得正艳。

锁柱把荷包埋进花丛忽然说:“他们不是休战是仗打完了。

” 2001年松花江调水工程启动前县志办来人收集民间记忆。

我说起这段时那个戴眼镜的姑娘笔尖直抖。

主任后来悄悄告诉我四平战役纪念馆的失踪人员名册里确实记载着1946年冬有支混合编队消失在松花江流域——“可能是迷路后遭遇极端天气”。

如今我每晚还在江上撒网每当起雾时常能听见年轻士兵们用南北口音唱着的秧歌调。

有次雾特别浓我竟看见个戴狐皮帽的后生站在船头往江里撒着芍药花瓣。

锁柱后来在岛上开了片芍药田结婚时新娘子眉眼有几分像杏花。

去年他儿子考上了哈尔滨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晚我们听见江心传来阵阵年轻人的笑声清亮得如同冰凌敲击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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